前幾天與友人小聚,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—「老家土灶台」。走進房間,正中修築著圓形的土灶台,上面坐著一口很大的鍋,一下子讓人倍感親切。
以前,農村沒有液化氣,更別說天然氣了,電壓連照明都不足,更不用說電磁爐電飯鍋之類了,壓根就沒有賣的。農村人都是用土灶台做飯,每家每戶的廚房裡占去了大半部分,清一色的是用泥巴和磚砌成一個大灶台。灶台砌成接近於一邊半圓一邊方形,半米來高,灶檯面上留著三個窟窿,分別固定大、中、小鐵鍋,大的鍋口面很大,靠近裡邊,當然與這家人口多少而定,主要用於蒸饃饃等用,中型的鐵鍋用來燒水、炒菜、煮粥、做麵條、蒸米飯,總之是一鍋多用,小鍋靠近出煙的地方,在做飯時,添上水, 靠余火的威力,會將小鍋里的水燒成熱水,用於洗碗,三個鍋成三角排開。
修築土灶台,也算是門技術活:風口要留的位置合適,灶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。農村燒灶用柴草廢舊木料統稱為柴火,柴火一填就是一大把。灶口太大,灶下的火苗聚不到鍋底; 灶口小了,一次填不了多少柴火,火苗自然燒不起來,冒黑煙不說,還嗆得人難受。早些時候的土灶台,通風口會連上一個風箱,燒火做飯時,還要人型爆箱,靠風箱鼓風,火才燒得旺。灶台多是用磚砌得有稜有角且結實,再用泥灰把灶台面磚縫塗抹嚴實並光滑。後來又演變成用水泥塗抹灶台面,台面打磨得十分光溜,再後來乾脆把台面貼了瓷磚,也取消了風箱,蓋廚房時也直接修築個煙道,燒火做飯再不用型爆箱了,土灶修建得好,燒火又快又省柴。
砌灶台多是男人的事, 作為一家頂樑柱的男人手巧不手巧從這裡就能看出。過去娶媳婦相親,很多時候媒人進家會先看灶台,看看這家男主人是不是手藝巧,砌的灶台既結實耐用又有形好看,看男主人的手藝來判定這家的兒子是不是有出息。當然了也有人看糧囤及家裡擺設,糧囤和擺設很多時候是有水分的,有的人家會臨時借用來裝門面,唯獨灶台沒法借用而挪來挪去。
看灶台,還能知道這戶人家的生活態度和生活習慣。灶台上每天都收拾得乾淨,上面的東西擺放有序,沒有菜湯飯菜粒什麼的,過日子定是把好手,女主人也勤快。如果灶台上滿是灰塵久不擦掃,滿是飯渣油漬麵糊子, 油膩膩的,旁邊砧板菜刀飯勺筷子亂糟糟地擺放,主人一家必是不夠勤快、懶散,這窮人家居家過日子不怕窮就怕懶,女主人懶惰,孩子也不會勤快。
我二姐(堂姐)經媒人撮合到十幾里外一家,去相親時,看到家裡擺設一應俱全,院子裡擺放了不少磚瓦,十足的準備建新房的樣子。看糧囤,聽說當時是媒人看的,裡邊裝得滿噹噹的,灶台面乾乾淨淨的,二伯母當即定下親事。誰知二姐剛結婚沒幾天,別人輪番來把擺設家具糧食搬得淨光,二姐方知受騙,如骨鯁在喉,還好二姐夫還算勤快肯干,雖然因家貧二姐生活中受了不少磨難,後來日子也過還不錯。
農家土灶台做的飯、炒的菜有獨特的香味,雖然燒火時常感覺煙燻火燎的,在農村里長大的孩子都熟悉。 小時候沒少幫著媽媽做飯時添水加柴型爆箱,等個子再高點,就學著和面蒸窩窩頭和做手擀麵,也算是圍著灶台一天天長大,灶台前忙碌著幾代人的身影。我奶奶最擅長做的是鍋貼饃,不放油,鍋內添些水,開始燒火,等鍋熱了後,將饃粘在水位上邊,蓋上鍋蓋繼續燒,最後饃底是焦黃的,吃著脆香。
灶台邊忙活最多是媽媽,每天最早起來,為的是讓我們吃飽飯去上學,媽媽做好飯,蓋在鍋里,再去干農活,然後才回來吃飯。灶台栓住了媽最好的人生年華。媽的家常飯攤煎餅、包餃子、蒸饅頭、手擀麵、鍋貼飯和八包粥樣樣行,變換花樣調製飯菜讓這貧窮的家洋溢著幸福滋味。
冬天裡,最是喜歡往廚房跑,看著灶下的火舌一吐一吐地舔著鍋底,偶爾一股風來,將紅紅的火光吹出灶口,映紅了媽的面龐。有時灶底會竄出一股青煙,嗆得連聲咳嗽。柴禾多是玉米、黃豆杆、麥草、細短木枝,灶下的一把柴禾火頭將盡,母親不緊不慢再抓起一束放進灶膛。
起的灶好的話,灶下的火燒一會兒,鍋蓋縫裡便冒出騰騰熱氣,飯好一揭開大鍋的蓋子,那熱氣忽的冒出來,四下里擴散開,屋裡熱氣騰騰白茫茫一團,那情景真的很像電視劇《西遊記》中的瑤池仙境。
飯菜出鍋了,第一碗總是奶奶的,一家人各自捧著冒著熱氣的飯碗,吃得那個香啊。 冬天灶下燒火的時間長,又是農閒時節,奶奶燒火時會把紅薯煨在灰燼里,等飯菜熟了灶下停了火,紅薯也烤熟了,香氣襲來,扒開皮,金燦黃,軟軟的正宗烤紅薯,那甘甜,現在想來口水流。
土灶燒火其實也有很多學問:既不能填太多柴禾,多了堵死進風口,灶膛無風,不易燃火,少了起不了火。還要不時掏出灶膛下堆積的灰燼。只有灶下柴禾填的不多不少,柴滿半膛,風箱拉得不急不緩,風力不大不小,灶下的火頭才一直旺盛。我當年灶下燒火,不得要領,火頭一會兒旺一會兒滅,著急得低頭用掏火棍去撥弄,猛然一股風,灶下忽的冒出一陣火苗,竄出灶膛,燒焦額頭頭髮,搞得狼狽不堪。
那些年,大年三十灶台前人人忙,煎、炒、炸、燜、燉樣樣做,灶台年二十九就開始忙活。父親在那一天總會提前劈好木柴。木柴耐燒,煙少火旺,一根大木柴能燒上半天,燒起來自帶一股木香,混合著飯菜的香味,誘人。過去屋裡沒有取暖的爐子,廚房裡最暖,人人掙著去燒火,灶台飯滿滿都是農家生活的溫馨快樂。
有灶台便有炊煙。灶下燒起火,房頂便會炊煙裊裊。 常做飯的都能從炊煙的顏色濃淡里分辨出這家燒的什麼柴草,這爐燒火是大人還是孩子在燒。大人燒,炊煙均勻,緩緩上飄, 不急不躁;小孩燒,煙兒時急時緩,斷斷續續像個醉漢。
「曖曖遠人村,依依墟里煙。」 炊煙升起,小村安寧,這不僅是詩里才有的情景,過去的農村家家如此。當然,這是在燒柴土灶台做飯的時候。如今,那種土灶台基本上沒有了,家家戶戶用液化氣或電磁爐,據說天然氣正在修建進村入戶過程中,炊煙沒了。那種在暮色中炊煙緩緩升起的畫面就只能定格在詩歌里了,再也看不到,有時,心裡總覺得生活中少了一點什麼東西。